当代艺术中的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 in conte

　　2018年10月英国艺术家班克斯的作品“气球女孩”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以104万英镑的高价售出，刚被拍卖，作品的下半部被当场搅为碎纸，引起现场一片哗然。然而3年后，同一件作品，在相同的时间和地点再次被拍卖，售价高达1858万英镑。显然，2018年作品下半部被搅碎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营销活动。艺术家变成了精明的投机者，为了吸引大众眼球和获取高额利润不择手段。然而，整个当代艺术界仍然为其大唱赞歌，这件毫无文化深度的作品还在2017年票选为英国人最喜欢的艺术作品。

　　美国公共知识分子理查德·霍夫施塔特1963年出版了《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第二年获普利策奖。21世纪以来，美国及全球范围内，失控的消费主义文化、教育的实用导向、对科技的盲目崇拜、对人文价值的轻视、当代艺术的庸俗化，展现出反智主义根深蒂固的存在。

　　什么是“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霍夫施塔特的解释是“对理智生活以及代表这种生活的人，抱有怨恨和怀疑；它也是一种总会贬低这种生活之价值的倾向。”简而言之，反智主义，就是对运用智识的知识分子所代表的文化和艺术的怀疑、怨恨和颠覆。在这本书中，霍夫施塔特认为，美国的反智主义，有着深远的历史背景，是对实用性和“平均化”过度追求的结果。不愿听取对立的意见，不愿向思想上和文化上的对手学习的可能性，这种心态意味着背弃美国文化中曾经最优秀的一面。随着二战之后美国在全球文化中的主导地位，反智主义传播到了世界每一个角落。今天，在世界范围内，反智主义都有迹可循，激进、反智、暴戾的言论常常赢得欢呼，而理性的声音却遭到嘲讽。

　　美国学者苏珊·雅各比2008年出版的著作《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中说：“在一种半自觉的新型反理性主义影响下，美国特有的反智主义倾向大大加剧，这种反理性主义与由视频图像和无休止噪声构成的无知的流行文化相互促进。”是的，“反理性主义与无知的流行文化”使得今天全球当代艺术笼罩着一层“危险的浅薄”。

　　二战之后，由于20世纪接连两次世界大战对现代文明造成的危害，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痛定思痛，对现代主义所倡导的“逻辑、理性、本质、真理、宏大叙事”等一系列主要观点进行了过度的批判，提出“反罗格斯中心主义”、“反逻辑”、“反理性”、“反本质”、“反宏大叙事”等一系列主张，几乎到了全面否定现代主义的地步。正是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最终推动了理性的反面——“反智主义”的产生。在当代艺术中，“无知”变成了一种新的时尚和荣耀。目前，这种“反智主义”带来的危害正在全球显现。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威廉·利奇写过一本书《之地：美国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它揭示了美国历史上文化价值观的一次重要转型。美国建国后的一百多年里，早先移民带来的是新教精神和文化，社会主流价值观崇尚的是简朴、节俭、克制。在1880年到1930年的半个世纪内，商人们不断地用各种商品唤起大众的消费，把其塑造成一种“神圣的权利”，这个过程被称为“的化”。这一时期，美国人不断打破束缚的和传统新教伦理价值观的对立，形成新的自洽，逐渐形成了消费主义文化崇尚的纵欲和享乐，成功改变了美国社会。消费文化，就是追求快乐、安全、舒适和物质的文化，金钱是价值的衡量标尺。这成为二战后美国主导的全球后现代主艺术的主要特征。

　　反智主义，表现在艺术领域，就是一种以“平庸、无聊、无深度”为特征的艺术占据着世界主要的美术馆、艺术博物馆、艺术媒体和艺术批评等主要艺术资源。这样的艺术具有以下的特征：缺乏问题意识，极端庸俗化，对智性的鄙视，金融资本的大力推崇、对大众的盲目取悦。

　　波普艺术代表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有一句名言：“我想成为一台机器，赚钱是一种艺术，工作是一种艺术，而赚钱的商业是最棒的艺术”。这种观点明确表明让金钱成为衡量艺术最重要的标准。从此，艺术家们都以追求价格最大化为主要目标。金融资本成为了决定艺术家地位的主要推动力。安迪·沃霍尔最初是一个商业广告设计师，他通过大量的照片复制将商业广告的无深度、扁平化的特征带入当代艺术。安迪·沃霍尔本人否认有任何隐藏的意义在作品背后：“我喜欢无聊的东西，我喜欢一样的可以被不断地重复的事”。他本人对自己艺术价值很清醒：“我的作品完全没有未来，这我很清楚。只需几年时间，我的一切将全无意义。”

　　安迪·沃霍尔的门徒，纽约MOMA美术馆VIP会员销售员出身的当代艺术家杰夫·昆斯继承了安迪·沃霍尔艺术的精髓，话说得非常直接：“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还是一上来就当艺术品是商品一样生产吧”。2019年6月他的雕塑作品“充气兔子”拍出了9110万美元的天价，然而这件作品是一件“庸俗到了极致”的作品，毫无任何文化价值。

　　2007年，艺术家达明·赫斯特在一个白金铸造的人类骷髅头骨上镶嵌了8601颗钻石，并起名为“献给上帝的爱”，2008年拍卖价格高达1亿美元。这种创作艺术的方式就是赤裸裸以金钱为目的，他也是当今最富有的艺术家之一。

　　2019年我在美国沃斯堡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到村上隆的个展。他的一件著名的雕塑作品“我的孤独牛仔”，一个喷射的男孩形象，这件作品在2008年纽约苏富比拍出了1500万美元。展厅中我看着那些抬头仰视这件作品的观众，这确实是“反智主义”的胜利。

　　蔡国强的烟花作品在全世界到处燃放。“九级浪”，“天梯”，一件作品的成本据说达上亿人民币，虽然还是比不了达明·赫斯特，但是这种消耗了巨额资本的艺术作品，只是一种“精致的装饰”。艺术家为什么要如此依赖巨额资本？

　　NFT艺术是最近几年开始流行的一种加密数字艺术，它所呈现的艺术作品主要是各种形象，一目了然，非常幼稚。目前我们看到的NFT艺术是消费文化的进一步升级，是“对人文价值的极端蔑视”。NFT艺术收藏家根本不再关心艺术，他们关心的只是赚钱。NFT艺术的流行，是反智主义在艺术上的极致体现，撕下当代艺术最后一块遮羞布：艺术就是金钱。艺术被彻底剥夺了思考能力，这是赤裸裸的“人的异化”。

　　现代艺术的传统，是一种人文主义的传统，体现在从马奈到杜尚，再到培根的历史脉络中。而后现代主义艺术形成的反智主义的特征，是一种反人文主义／反“知识分子”／反智识的艺术，它颠覆了带有沉思、批判、反思性为特征的现代艺术的历史延续。

　　1，艺术质量和新的艺术形式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在培根的时代，大约70年前，绘画就已经“过时”了。当时已经出现各种新的艺术形式（装置、现成物、观念艺术等等），但作为画家的培根依然是20世纪全球艺术史上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也就是说，艺术的发展不排斥任何新的艺术形式，但艺术的质量并不取决于是否使用了新的艺术形式，而是取决于艺术家的艺术表现力和对时代的认知深度。

　　2，高科技不是艺术的目的，只是一种表达工具。艺术追求的不是高科技带来的眩目感，而是文艺复兴以来，对“人的价值”的尊重。尤其是高科技不断发展的时代，艺术关注的是在“高科技带来的不断异化”的环境中“人的处境”。

　　3，艺术追求的不是价格。艺术品的价格和艺术品的价值之间没有必然性的关系。在过去数十年中，全世界美术馆、博物馆、艺术批评、艺术媒体，几乎所有的艺术资源都集中在商业价格最高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上。金融资本对当代艺术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4，日益僵化，失去敏感性、先锋性和生命力的后现代主义正在退出历史。支持后现代主义艺术的理论基础——“艺术的终结论”——已经无法自洽。艺术没有最终的形态，只有不断的变化。

　　5，艺术的发展，就是不断打破已经僵化的状态，打破现有的答案，提供新的思考和探索。就像艺术家杜尚所说：艺术要么是剽窃，要么是。

　　1975年生于河南省郑州市，200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材料与表现工作室获硕士学位。2005年至2020年执教于北京服装学院造型艺术系。

　　举办的个展：“士”与“留白”（可创铭佳画廊，北京，2009），“撒裂的空间”（一月当代画廊，北京，2008），李飒画展（重庆美术馆，2007）。参加的部分群展有：“不可造次” （EGG画廊，北京草场地，2016），“必死无疑” （东京画廊，北京798，2016），“出身”（兰空间，北京草场地，2016），“民间的力量” （北京民生银行现代美术馆，2015），“互助社”（RONG空间，北京草场地，2015），“镜子——艺术反对艺术第二回展”（三远当代艺术中心，天津，2015），“纸向”（颖画廊，北京草场地，2015），“墨度” （君画廊，北京22院街，2015）等展览。